一直以為廖鴻基老師的筆就像他的人一樣,徐徐地、輕柔地、偶爾還帶點浪漫(畢竟是真的買了一艘船出海的,多少融合著夢想家的成份吧),但翻開這本大小綠點拼貼而成的後現代風格封面,這才發現,筆觸縱然纖細柔美,筆鋒卻利如刀刃,針針見血,都不禁懷疑起廖老師該不會還是PTT的潛水酸民吧。
看似荒誕的故事,處處留著真實的尾巴,讓讀者能輕易地與生活連結,在虛實交錯中,因為過份荒謬的橋段而爆笑,下一秒卻又發現,有時候現實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。於是,忍不住搖了搖頭,在笑聲中悄悄地添上一匙無奈與乾澀。
繼環島產業道路、環島高速公路、環島超高速鐵路陸續竣工,這些個「環」字輩工程,已成為統府發言人經常掛在嘴邊炫耀的政績。是政績的話當然不能就此停頓,問題是島上該「環」的都「環」了,接著,還能「環」什麼呢?
破土典禮上,借調自島嶼工程大學工程學系的統府工程部部長一再強調:「環島海牆工程,利大於弊,勢在必行。」
「我們這座島,在統府多年有效輔導下,目前只剩少數島民的生活需要接觸真實的海。多年有效的陸地思維教育導向,以及背海恐海翻轉教育後,目前,島民願意向海進一步探索冒險的人畢竟屬於少數的一小撮人。」冒險?那是什麼、能吃嗎?還是放進口袋的薪水實在多了。
「關於計劃經費,不用擔心,我們這海島啊,過去為了防止海岸侵蝕,長城似的消波長牆,早已圈圍海島海岸十之八、九,海牆計劃只是繼續接龍……經過民意調查,我們確信,關起門來的環島海牆計劃將獲得大部分島民的支持……至於海域休閒部分,分別規劃了海泳區、衝浪區、風帆區……請相信我們,熱帶太陽都能人為營造了,人造風、人造浪等等,當然都不是問題。關於釣魚區嘛,將透過人工養殖,保證釣客們來釣魚區釣魚,絕不會『槓龜』空手而回。」
「海就是海,就好比將屋子裡所呼吸到的空氣和屋外的來做比較,經過人為管理,事實證明,屋內的空氣比起戶外真實世界的空氣更乾淨、更安全、更健康。」冬季裡東北季風帶來的祖國大禮,加上島內自產的,遠比毛髮還細小的PM2.5,就算不願意,還真應驗了這句話。但是,其他的動物呢?
「任何調整都需要適應期,本島居民一向逆來順受,而且頗為健忘,承受及適應環境變異能力一向不差,長期累積和鍛鍊,相信本島居民很快就能習慣這樣的海洋環境改變。」是呀,白海豚都能轉彎了嘛。
如部長動工時宣稱的,釣客們不在槓龜空手而歸,但卻逐漸釣到一些模樣或行為怪異的魚。釣客丁說:「好幾條魚釣上來時都是頭咬著尾,緊緊不放,魚體彎成了圓盤子狀。釣上岸後,得使勁才能將牠們拉開、拉直。」
魚類專家分析報告如下:「因為該釣魚區段所釣獲的魚,算是『海池子裡養出來的魚』。在這人為圍成的環境下生活,沒有天敵,也不必承受海流風浪變化,不必覓食,不必追,不必逃,不必再為生存拚命,只需隨波漂流,不必游泳,無須戒懼謹慎,隨時武裝自己,因而體質變軟,體形變肥。」「至於圓盤狀魚體,形成原因推論有三,應該是:一、圓形在擁擠的環境下比較不用擔心碰撞問題。二、圓盤狀身形雖不適合游動,但頗適合漂流。三、圓盤狀體較適合肥胖和慵懶狀態。」
不單單是顯而易見的環保問題,當資本社會下人口大量湧進城市,青山被鏟平、綠樹被砍伐、一棟棟拔地而起的水泥高牆取代了雨後春筍,這群居住在其中的水泥池子養出來的魚,頭咬著尾,一隻隻閉上眼睛忙著兜圈子、忙著隨浪漂浮,漂著漂著會不會也愈來愈圓、忘記一開始嚮往的那片無垠星空呢?
「現在太胖、太老實,寫不出東西了!」瘂弦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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